《常春藤之戀》 第一章:滿腹經綸的廖悟真

顏鐘祜 謝乘風 合著

“珏,你恢復得很快,可以出院了!”護士走進周珏的病房帶給她這個好消息,周珏一下子跳起來給護士一個大大的擁抱。這些天她靜思著靈魂和永恆,青春的生命力使手術傷口不知不覺癒合了、頭髮也長至肩上,營養和睡眠使臉色也紅潤秀美起來。周珏從醫院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著去請教那個教宗教的教授。

廖悟真,此時正在George街一幢三層樓的獨立小樓、宗教系辦公樓的一間辦公室裡修改一篇關於淮南子研究的論文。他是一位研究道家思想的學者,他的理想是希望通過研究漢代道家思想的集大成《淮南子》,探索從先秦老子、莊子、到漢代道家的整個演變過程。他的博士論文就是做這方面研究的,現有家學術出版社考慮出版,以通過盲審階段。或許伏案太久感到疲乏,悟真踱到窗邊望著外面的綠地,美國校園的草坪都非常美麗,純淨整潔的綠色彷彿天堂美景,一些學生經常在草坪上看書,更為這美景帶來神聖和沉靜的氛圍。

悟真1.75米的個頭,帶著一副金絲眼鏡,同期畢業的校友們大多成家立業,他近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,常被大家打趣並羨慕著。他的事業也的確驕人:當年在耶魯大學做中國宗教研究時,他出色的專業成就被布朗大學留意,並被邀請任職助理教授。這樣的背景使他在華人學者成為佼佼者。只是想起有三年沒回國探親了,看著墻壁上擺滿書的書架,他深深地噓出一口長氣,“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”這句話未能給他帶來安慰。他出國之前有個女朋友,因為性格不和兩年就分手了。他經常用“塞翁失馬”的道家故事寬慰自己,期待著找個更適合他的女友。

周珏很快通過學校秘書聯繫好了廖教授。下午五點,她如約來到辦公室。發現廖教授人已經在裏面,這是一個約十平米見方的辦公室。一看見周珏,廖教授從椅子裏站的起來:“你是?我想起來了,我在運動場見過你,快請進請進!”他的熱情把陌生的距離迅速拉近。周珏寒暄幾句後,轉入正題。

“廖教授,我想問你一個問題:人的靈魂是依賴於肉體而存在還是獨立於肉體而存在?”

“這是很復雜的問題。一般講來,唯物主義者認為,人一死,靈魂就消失,也就是說,人死如燈滅。中國東漢思想家王充就持這種想法。現在大陸的許多人都這麼認為。”

“那麼哪些人認為死後靈魂繼續存在呢?”

“那些相信有神論的人一般都認為靈魂脫離肉體而存在,且接受最後審判,或進地獄或上天堂。基督徒,穆斯林大都持這種觀點。”

“難道還有第三種觀點?”

“是的。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,沒有所謂獨立的靈魂。人一死亡便轉為另一種生存狀態,這種生存狀態的轉換又稱之為“轉世”。佛教徒大多持這種觀點。

“如果真有靈魂,不管它以什麼形式出現,知道它最終的歸宿在哪裏,人生的意義將大不一樣。您說是嗎?”周珏感到這個話題越來越激發起她無窮的興趣。

“是的,人生的意義同靈魂有否有很大的關係,但有的宗教或哲學對靈魂存而不論,卻給人生提供有意義的指導。如中國的儒家。”

周珏腦海裡急速地分析著:“廖教授所說的三種立場應該只有一種是正確的。那到底是哪一種立場是正確的哪?唯物主義的觀點是她一直堅持的觀點,要不是那次的親身經歷,她會一直這麼認為的。聽她當醫生的媽媽說,人體的解剖說明,除了肉體看不見別的東西。佛教的輪回是一種理論假定還是基於人類自身體驗?基督教的天堂之說又有什麼根據呢?連靈魂這個這麼重要的問題都不敢正面回答,儒家又如何能給人安身立命哪?”

沉思中的周珏望著遠方,雙眸似乎有火光在隱約跳躍,廖教授留意到她的表情變化。廖教授徐徐地說起:“好吧,我們來談談儒家思想。儒家是產生於公元前六世紀左右的一種學術流派。它的奠基者是大家都熟悉的孔子。‘儒’的意思可能同‘儒弱’有關,因為這個學派強調‘文’而不是‘武’。孔子很早就洞察到,在馬上可以打天下卻不能安天下。要使國家平安,必須培養一大批有文化,有理想,有較高道德水準的‘文人’,或‘君子’。孔子認為一個國家的強盛與否取決於這個國家有沒有道德感召力,而道德感召力的產生取決於當權者是否任人唯賢,任人唯德。當一個國家具有這種感召力之後,別的國家的賢能之士就會投奔這個國家,就連普通老百姓也願意到這個國家耕作。從孔子同他的弟子的對話錄–《論語》一書中可以看得出來,作為一個君子需要從三個層面要求自己。第一層面,在肉體上要克制自己。第二層面,在與他人的關係上,要實行仁和禮。仁是指人與人之間的關愛。這種關愛從家庭開始。如果我們學會愛自己的兄弟姊妹,我們也就知道如何去愛我們的朋友。如果我們知道如何去愛我們的父母,我們也就知道如何去愛別的長輩和上司。第三個層面是“人與超越界之間的關係”。人們往往認為儒家對超越界不感興趣。孔子的確說過‘不知生,焉知死’和‘敬鬼神而遠之’,但孔子對天非常崇敬。他認為天有人格。天對每個人都有一個計劃。一個人在世上的成就取決於上天的決定,也就是俗話所說的命。孔子同時認為有一種超越時空的真理值得人們去追求。這個真理就是‘道’。他曾經說過,‘朝聞道夕死可矣’。這些都說明早期儒家有很深刻的宗教意涵。”

廖教授行雲流水般講述了這一大篇對儒教的介紹,周珏卻興致十足地繼續追問:“那麼,儒家談不談靈魂?”

“這是很有意思的問題。儒家說敬鬼神而遠之。子不言怪力亂神。應該說儒家對靈魂這個問題沒有過多的關註。你怎麼突然對靈魂有興趣?”

面對廖教授突如其來的發問,周珏一下子楞住了,她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。她低下眼簾撫了一下耳旁的秀髮,似乎下了決心似的,開始說了她的奇遇:“我雖然在讀心理學和醫學預科第四年, 我的理想是當精神病科醫生,父母也鼓勵我去學精神病學。但我最近發生一件事情擾亂了我的思緒。”

“什麼事情?”

“靈魂離開肉體的經歷。”

廖教授衝口而出:“Out-of-body experience! 我聽不少人談起,但總也不相信。沒想到你也有這種經歷!”

“動手術時,我發現自己到了天花板,卻看見自己的身體在手術臺上。”

“有沒有意識到自己進入一條隧道?”

“有,我在天花板上只呆了一會兒,就進入一條隧道,在隧道的盡頭,看見大光,不久又從原路回來。我看見醫生忙忙碌碌在我身體上做些什麼,當一個醫生說‘好了’,我又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。”

“對很多人來說,這種經歷是靈魂存在的明證。許多宗教都支持這種觀點。儒家盡管對來世論述不多,祖宗崇拜的前提之一是承認靈魂的存在。古人說人有三魂七魄,就是這個道理。不過儒家感興趣的仍然是社會道德問題。對祖先的崇拜,有利於‘慎終追遠’,飲水思源。使民風淳厚。”

“清明節掃墓是不是慎終追遠的一個例子?”

“應該可以這麼認為。小時候的清明節掃墓往往勾起我的宗教情愫。我爺爺去世後,我家同兩個伯父家十多口人結伴走兩個小時的路程去掃墓時,路上聽大人講故事,說笑話,其景象像英國作家喬叟筆下的Canterbury Tales朝聖故事。掃墓是對亡故親人的緬懷和紀念,通過掃墓,我們心靈中的灰塵也一掃而光。兄弟姊妹之間的矛盾也很快化解。掃完墓,我們發糖果給附近的鄉親,感謝他們對墓地的照看。因此我們也學會感恩。儒家思想在此得到充分體現。”

一邊聊著,廖教授一邊邀請周珏出去走走,她欣然接受。周珏突然想起來問問廖教授關於家鄉的話題。

“您老家在哪裏?”周珏一直不知道廖教授是哪兒人。

“浙江溫州。”

“中國的耶路撒冷?“

“是的,差不多全民經商。”

“你可是溫州人的另類!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後來去哪兒念書的?”

“杭州。”

“在杭州念書一定很美吧?”

“是的,大學四年生活充實又愉快。西湖的湖光山色令人流連忘返。遇到好天,我常常騎著單車到了湖邊,找個地方朗讀英語。一邊體味蘇東坡贊美西湖的佳句:水光瀲灩晴方好,山色空朦雨也奇,欲把西湖比西子,濃妝淡抹總相宜。雷峰塔的夕照,靈隱寺的空靈,蘇堤白堤柳樹下的漫步,都給人一與自然合一的感覺。不過,對人生意義的追求也困擾我四年的大學生活。”

“你後來為了找到生命的意義,於是去學宗教對不對?”

“或許吧。不過我不認為我找到了生命的全部意義。學宗教的確可以了解不同的世界觀,以及在不同世界觀底下不同的人對生命意義的追求”。

夏日的月亮,喜歡在傍晚夕陽的緋紅天色中出現。周珏和悟真也不約而同地看到了晚霞天空上青白處的半弦月,周珏突然想起什麼,微笑著說:

“廖教授,我給你說個笑話吧。前幾天,我給心理學班上的美國同學回憶小時候媽媽教的詩歌: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,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。我說在中國詩歌裏,月亮圓缺代表著家庭的合分,許多詩人通過月亮寄托自己思鄉之情。沒想到老美同學眼睛直直的盯著我說,在我們文化裏,月亮同精神失常聯係在一起,因為lunar(月)同lunatic(發瘋)是同一個詞根!”

悟真哈哈大笑起來:“多麼掃興的解釋!多麼巨大的文化差異!”

“是的!所以我告訴他們:堅決不會找美國人作男朋友!”周珏頗認真地說道。

一路上他們又說又笑,不一會兒就到了周珏宿舍,他們就此道別。悟真目送著周珏離去的背影,輕輕對自己也是對著那個背影說:“我也發誓不找美國女孩作人生伴侶。”

(待續)